这是 馒头说 第 75 篇文章

今天要说的这个人

很多人可能未必知道

但这个人，差一点就改变了的历史

所以，他被称为“历史上最危险的叛徒”

【今日主打】

1924年11月11日

上海霞飞路发生枪击案

1

1929年11月11日，晚。

上海霞飞路“范公馆”。

“范公馆”是范争波的家。范争波，是当时国民上海市党部常务委员、淞沪警备司令部侦缉队长兼军法处长。

那一晚，几辆轿车停在了“范公馆”门口。没多久，范争波在几个保镖从簇拥下，护送着一个男子走了出来。

突然之间，路边黑影中窜出了一队人马，二话不说，举枪就射。范争波身中三枪，当场重伤倒地。

但那队人暗杀的目标显然不是范争波，而是被簇拥在中间的那个男子。经过一番枪战和追逐，被簇拥而出的那个男子头部中了三枪，当场毙命。

这不是一场上海滩上的黑帮火并，而是一次有组织有预谋的“暗杀”行动。这场在特务眼皮底下发生的暗杀，在上海滩轰动一时，被称为“东方特大暗杀案”。

被击毙的那个男子，名叫白鑫，黄埔军校四期毕业，加入后，一直做到军委秘书。然后，他在上海叛变投敌了。

因为他的叛变，导致一批在上海的地下党员被捕并杀害，其中包括当时的农委书记彭湃。于是，特别行动科——即著名的“特科”，决定惩处这个叛徒。

经过周密侦查和准备之后，就发生了11月11日晚间的这一幕。这一天晚上，已成惊弓之鸟的白鑫正准备前往南京，然后去意大利避难。

当时主持特科工作的人，就是。

但具体执行这次暗杀行动的并不是他。

后来验尸的法医，发现白鑫的头部中了三枪，三颗子弹从三个部位射入，从同一个部位射出，可见暗杀者的枪法之准。

射击的那个人，就是本文今天的主角，那次暗杀的实际执行者和领导者，顾顺章。

2

1904年出生的顾顺章，早年在南洋兄弟烟草公司的制烟厂做工头。但他另一个身份，是上海青帮里的一个小头目，敢打敢杀，颇有些小名气，在工人中的威望也挺高。

1924年，顾顺章进入上海市总工会，并加入了。在1925年的“五卅运动”中，顾顺章展现了自己的胆量和能力，迅速进入了高层的视野，一度成为了鲍罗廷（共产国际派到中国的代表）的贴身卫士。

1926年，对顾顺章是重要的一年，他和陈赓一起被选派到苏联，在“契卡”（克格勃的前身）学习保卫。在苏联，领悟能力极强的顾顺章学会了易容、心理学的基本知识、表演魔术、操作和修理机械等本领，并掌握了双手开枪、爆破、徒手杀人不留痕迹这些特工必备技能。

中统的老牌特务万亚刚曾评价顾顺章：“全能特务，称得上大师。在顾顺章之后，特务行列中，无人能望其项背。”（见他的回忆录《国共斗争的见闻》）

1927年，顾顺章回到上海，开始崭露头角。1927年，蒋介石和汪精卫相继发动“四一二事变”和“七一五事变”，在一片白色恐怖中，蒙受了巨大的损失，并且所有工作开始被迫转入地下——这也给顾顺章提供了一个施展本领的舞台。

“四·一二事变”中捕杀了大量左派人士和人，客观上给当时不少员造成了不小的冲击。白鑫就是在在事变后主动投敌的。

1927年8月7日的“八七会议”上，顾顺章当上了的候补委员，而当时，也只是候补委员。

1928年，在的领导下，顾顺章（当时已是委员）开始主持特科的工作。特科当时分为四个科，顾顺章兼任第三科科长。这个科被称为“红队”，也叫“打狗队”。这个科主要做什么工作呢？那就是专门惩处叛徒——由二科科长陈赓提供情报和详细信息，顾顺章带领三科的人“执行”。

顾顺章带领的这支'红队'，是一支精锐的小型武装部队。主要成员来自过去工人纠察队的骨干，还有些来自北伐军，都有过战斗的经历，其中有不少人是神枪手或爆破的能手。红队的队员熟悉各种枪支的使用方法。为了练就百发百中的枪法，'红队'的成员们常常坐船出海，到吴凇口外的海面练习打靶。

被多个党内人士评价“机警”，“聪明”，“敢干”的顾顺章，确实很适合做这份工作。在他的带领下，“红队”在上海杀死了许多的党内叛徒，本文开头的击毙白鑫，就是顾顺章精心策划并执行的一个杰作。

但是，顾顺章自己并不满意。

3

顾顺章认为的胆子太小了。

曾做出严格规定：暗杀行动只针对的叛徒，决不能以暗杀的方式来对待的其他人士。一方面，认为，扩大范围只会带来敌对双方无休止的相互暗杀，毫无意义。另一方面，认为扩大暗杀范围会制造“红色恐怖”气氛，隐蔽战线的任务是争取民众，而不是让民众感到害怕。

当时，特科做出的规定是：危害大的才打，不准打公开的特务，不准搞绑票。

但顾顺章却有自己的看法：惩罚一个叛徒，胜过争取一百个群众。从某种程度上，他认为这只是单纯的一个“复仇行动”而已。

这并不是顾顺章最主要的问题。

顾顺章是青帮出身，他主持“红队”之后，把当年的那批小兄弟都招进了“红队”。当时的上海区委书记罗亦农曾回忆，这批人虽然敢打敢拼，但流氓习气非常浓，而且不听任何人命令，只听顾顺章一个人的。

有了这批人，顾顺章有点把“红队”当帮派经营的意思了，开始纵容手下斗殴，抢劫，甚至以“惩戒叛徒”为名，公报私仇。

但这还不是顾顺章最严重的问题。

因为工作的需要，特科给顾顺章在上海租了一幢两层楼的洋房，而顾顺章把这座洋房称为“顾公馆”，不允许其他同志踏入一步。同时，顾顺章开始吸鸦片，嫖娼，追求生活的享乐，并且挥金如土。

一个人，一旦思想上发生了腐化，那问题就有些麻烦了。

当时，唯一能进入“顾公馆”的，是顾顺章的好友陈赓（也是一个传奇人物，开国大将，《亮剑》中李云龙上司的原型）。陈赓进去过两次，之后就说了一句话：

“只要我们不死，准能见到顾顺章叛变的那一天。”

陈赓1933年被捕，有说法也是顾顺章设的局。但陈赓曾救过蒋介石一命，后蒋介石睁一眼闭一眼任陈赓被营救。

4

很不幸，陈赓一语成谶。

当时，和陈赓已经发现顾顺章江湖习气越来越浓，不适合继续呆在特科，准备开始着手把他调离岗位（接替他位置的叫“赵容”，就是康生）。

但还是晚了一步。

1931年，顾顺章奉命护送张国焘（当时是红四方面军主要领导人）去鄂豫皖苏区。在顺利完成任务返程时，顾顺章却滞留在了武汉。

张国焘与

顾顺章为何滞留武汉，至今仍有不同的说法，但导致的结果却是一样的——有一天，他在街上（一说是在表演魔术时）被已是特务的曾经手下认出，旋即被捕，被送到了当地的情报负责人蔡孟坚那里。

这个一直强调要坚决惩罚叛徒的顾顺章，在被捕没多久之后，就叛变了。

这是一件天大的事。

顾顺章作为当时特科的主要负责人之一，掌握着整个上海的地下党体系，他若叛变，对带来的摧毁，是可想而知的。

抓获顾顺章的蔡孟坚自然知道这其中的重大意义，欣喜若狂。但狂喜之下，却没有在意顾顺章后面的话。

蔡孟坚的不在意，在顾顺章叛变一事中，起了决定性的作用。

5

蔡孟坚没有在意顾顺章对他的两句叮嘱。

顾顺章一句叮嘱是，要坐飞机去见蒋介石。顾顺章叛变之后，一言不发，表示必须立即面见蒋介石，才把情报说出。他表示，最好用飞机送他去南京，直接面见蒋介石。

蔡孟坚没有放在心上，而是安排人押送顾顺章搭乘轮船前往南京。

顾顺章第二句叮嘱是：在我抵达南京前，千万不能给南京发电报说我被捕了！

但蔡孟坚再次没有放在心上。在顾顺章上船之后，接连给他的顶头上司，当时的中统负责人徐恩曾连发六封绝密电报，标明“徐恩曾亲译”。

电报到达南京国民调查科的时候，恰逢周末，徐恩曾度周末去了。徐恩曾的机要秘书钱壮飞拿到了第一封电报，一看是“徐恩曾亲译”，就知道事非寻常。钱壮飞把电报翻译到一半，就大惊失色了——电报中说，顾顺章已被捕押往南京，如顺利，三日内科可扫清机关。

钱壮飞是谁？他就是著名的“龙潭三杰”之一，是安插在内部的卧底。

钱壮飞

在得知这个惊天消息之后，钱壮飞火速安排人层层传递信息给上海方面。接到这一情报后，也是大惊失色，立刻采取紧急措施，废除了顾顺章知道的全部暗号和接头方法，机关全部紧急转移。

当顾顺章知道蔡孟坚还是给南京发了电报之后，曾一跺脚：唉！抓不住了！

从事特务工作的顾顺章知道，内部肯定安插了的卧底，虽然他不知道是谁。

其实逃脱的又何止是。

4月28日清晨，就在徐恩曾发出电报后的第三天，上海就进行了全城大搜捕，大批军警和特务根据顾顺章提供的地址，冲入了几十处的地下机关。但那时候，大批的领导人已紧急转移，其中包括：、瞿秋白、王明、博古、邓颖超、、陈云、陈赓、聂荣臻……

换句话说，如果钱壮飞如果没有传递这条消息，发展的历史可能就此改写。

钱壮飞在1935年的长征途中不幸牺牲。后来找到了钱壮飞的遗孀，罕见地朝着钱壮飞牺牲的贵州方向双膝跪地，泣不成声：

“当时如果不是他，我们这些人早就不存在了……”

6

但因为顾顺章当时所处的位置实在太重要了，所以不可避免地还是给带来的巨大的损失。

顾顺章在被带到南京后的第二天，就在南京江东门外军人监狱，向指认了当时关押在其中的领导人之一恽代英。

恽代英当时化名“王作霖”，被以“共党嫌疑”的罪名，判处5年有期徒刑关押，并没有被认出来。当时，方面正在组织多方面营救，马上就可以让他提前释放，但就在关键时刻，顾顺章把他指认了出来。

蒋介石当即电报发来：就地枪毙。

恽代英

另一方面，因为时间仓促，的上海地下机关只来得及撤出最主要的领导，没有时间一一通知，所以依旧有一批地下党员被捕杀，而的上海地下党体系则基本瘫痪。

关键是，熟悉特科套路的顾顺章，开始以相同的手段培训特务，并亲自带队，开始猎杀地下党。1931年6月，顾顺章又捕杀了当时的另一个领导人蔡和森，并且设计逮捕了当时的向忠发（此人被捕后也立刻叛变，后被枪决）。

鉴于顾顺章带来的巨大危害，发布《苏维埃临时人民通缉令―为通缉革命叛徒顾顺章事》，通缉令要求，无论谁发现顾顺章，要对他“格杀勿论”。

对一个叛徒发出最高规格的“红色通缉令”，这在党史上极为罕见。

7

1931年6月，带人做了一件他一生都可能难以释怀的事。

那天晚上，亲自带队，来到了上海现威海路陕西北路路口的“顾公馆”。顾顺章的家人其实全都在上海地下的各个岗位工作，他们认识整个体系的人，并且，顾顺章的妻子表示要“跟随顾顺章”。

由于上海的地下面临再一次被出卖的危险，所以那一晚在“顾公馆”，由亲自带队的“红队”，用绳子勒死了顾家九个成年人，然后埋在花坛里，用水泥封住。

当时，屋子里还有顾顺章8岁的女儿顾利群和12岁的小舅子张长庚。一再强调，孩子是无辜的。于是，顾利群被送往保育院，张长庚则被放回了家。

当时在场的特科队员陈养山回忆，从不抽烟的事后破例要了一根烟，抽了一口就连连咳嗽，然后说了一句话：

“我们今天这样做是万不得已，也不知道将来的历史怎么评价我。”

这件事，后来被美国前总统尼克松还写进了他的书《领袖们》。

被放回去的张长庚，又给在上海的地下党带来一次打击。

回家后的张长庚，被顾顺章询问其他亲属都到哪去了？（当时还不止顾宅那九口人失踪）张长庚回答说不知道。顾顺章就让他每天在街口等候。几个月后，当时特科的王世德骑车经过，被张长庚认了出来，随即被捕。

王世德供认出了当时埋尸的地点，顾顺章带人前去掘尸，共在几个地方挖掘出自己的亲属尸体30多具，成为当时轰动上海的“海棠村掘尸案”。

而因为王世德的招供，又一批地下党员被捕杀，地下机关被破坏。

你杀我同志，我灭你满门。当时与顾顺章之间的血海深仇，已经无法化解。

8

但最终让顾顺章送命的，却不是。

顾顺章后来在内部开办特务培训班，训练了大批特务，得到了军统头子戴笠的赏识，但进而也卷入了中统与军统的纠葛，与中统的徐恩曾产生了矛盾。

另一方面，对于一个特工系统的“降将”，也始终没有胆子将顾顺章重用。这让顾顺章也产生了一定的失落感。到了后期，顾顺章甚至会在席间喝过酒后，开始大骂，并秘密筹备建立一个新的政党——新。

这一切，无疑都触及了的底线。

从1934年开始，顾顺章其实已经开始受到徐恩曾的加强监视了。当初在武汉抓获顾顺章的蔡孟坚，在他的回忆录《两个可能改写中国近代历史的故事》中写道：

据立夫（陈立夫）方面得来资料……我方工作人员发现顾又与共匪勾结，其文件为我方搜获，彼企图暗杀要人后逃往匪区，故镇江江苏保安司令部予以看押。

无论这是不是准备除掉顾顺章的借口，总之，顾顺章被捕入狱。

因为顾顺章的名气太响，据说还会“土遁术”，所以在关押他的途中，将他的琵琶骨穿上了铁链。

1935年冬，顾顺章被枪决，终年31岁。

本文的第一张照片，即此合影中的抠图。顾顺章一生，目前只找到这一张照片（后排中间戴帽子的那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