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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人羡慕的“低欲望社会”
2017-09-04 17:10  浏览:164

这是秦朔朋友圈的第1502篇原创首发文章


最近“无欲”及大前研一在两年多前写作的《低欲望社会:胸无大志时代的新国富论》在中国舆论场上颇有些受人瞩目。


不少文章用“挺不可思议”,或者说有些看不起日本“无欲”的口吻行文,大前先生更是把“低欲望社会”当成了日本市民生活紧迫、社会充满闭塞感、甚至将之视为日本经济最终破灭的根源。


媒体在一定程度上对国内外的一些现象持批评态度、评论家将某些事实提示出来对社会敲响警钟,这是媒体、评论家的职责,至于这种现象的好坏,个人对某些现象持何种观点,个人在这样的社会里采取哪种行动,该是具体某个人的自由。


以笔者从日本社会中得到的非常浅薄的体验看,反而觉得“低欲望”或者“寡欲”(“无欲”在日文中实际上是“寡欲”的意思,将日文的“无欲”直接用在中文中,会让人产生错觉),是个挺理想的社会。如果我们也能让欲望少一点、能够寡欲一些,中国在生产上能更出精品,社会也会更稳定。


上个世纪末,日本是个高欲望社会


笔者上个世纪80年代初大学毕业,80年代末去日本留学。记得和70年代比,笔者此时夏天已经有了可替换的衬衫,冬天虽然只有一件棉衣,但足以御寒。70年代根本做不到这点,一件的确良(化纤)衬衫,一定要中午洗,这样的话晾干后下午能再穿。


到东京留学的时候,让人惊讶的是日本同学有数十件甚至上百件衬衫,不同的季节穿不同材质、不同颜色的衬衫,而且每件衬衫的价格,在中国能够买上几十件,和同学一比,我们相差的不是一点点。


走在街头,发现8成新的电视已经被扔在街头,完全无人过问。那时东京还不收垃圾费,不用对垃圾分类,很多地方可以随便找个街角撒尿。笔者住的小区居民不多,每天扔出去的垃圾很快就能堆成山:不仅有各种家电,还有稍旧的地毯,各种还很新的球鞋、衣服、箱包,未喝完的酒等等。很多衣服还带着洗衣店洗涤后的标签,干净不说,叠得整整齐齐,一摞一摞地齐整地放在垃圾堆放处。


那是多么富有的社会?真是让人瞠目结舌。有时也会想,这该是一个多么浪费的社会啊?后来知道,80年代末是日本泡沫经济进入到了高峰的时期,日本人在历史上并不这样,日本也从未有过如此物质极大丰富、物欲横流的时代,之前之后都没有过,特别是今后,绝对不会再有了。


也去朋友家做客,感觉和中国最大的不同就是东西多。脱鞋进屋后,一屁股坐在榻榻米上,就开始害怕身前身后的各种丰富的商品会掉下来砸着自己。除了照相机、录像机、录音机、电视、音响外,通常每个家庭会有一套几十卷本的百科全书,有文学全集等成套成套的书籍;有罗上天的衣柜,里面除了装满了各种服装、领带外,还有个人收集的某个方面非常专业的物品,比如从世界各国街头捡来的石头,在全世界收集的包装纸、各国各地的布娃娃等等。


那时好在电视还都不大,隔着一张小炕桌,摆上几瓶啤酒、洋酒,各种生菜生鱼,西班牙火腿,德国奶酪,便开始聊天喝酒。电视上传来各国发生暴动的消息,我们在物质极度丰富,社会治安超好的日本,可以乱评甚至乱骂总理大臣,各省厅大臣,极大地享受物质文明,把虚空的不满一股脑地推到大臣那里,像是明天日本社会也会出现电视上报道的暴动一样。那时候的“口福”,不仅有物质上的,更有精神上的内容。物质的极大丰富及言论上的自由,这方面的感觉尤为强烈。


那时候笔者在日本打一个小时的零工,挣到的钱足矣抵在国内工作一个月的薪金。大学一年学费,打两个星期的工就能交纳,但学校里学生也还是不断要求我们去参加运动,反对涨学费。笔者也理直气壮地参加了运动,因为那时我们在中国是不交学费的,用两个星期的时间去为交学费打工,这太不公平,绝对是对学问的不恭敬。笔者那时就是这么想的。


高欲望的社会该是物质极大丰富,对官方有着数不清要求的时代。上个世纪80年代末期到90年代初期,日本社会尤为如此。


走出高欲望社会的途径


日本有个谚语,说是“隔壁庭院的草坪更绿”。


如果别人家里把八成新的洗衣机扔掉不要了,换成了新的噪音小、节电、自动分辨洗涤内容进行洗衣选项的新洗衣机的话,很快公寓里的几乎所有家庭都会换新的洗衣机。轿车大致是使用三到五年就会换一台,总是开三年以上的“旧车”,会让人很没有面子。


家里有小孩的,一概要上私塾(补习班),有的孩子报了几个私塾。几乎看不到孩子在院子里玩耍。


丈夫自然要在单位加班加点地工作,如果费用还是有些不够用的话,妻子也会去打工。不论多早外出,总能看到同一个公寓里的人外出或者刚刚回来;不论多晚回到公寓,总能在车站前后见到和自己一同回公寓的面熟的人。


“日本人民太勤奋了,从小就勤奋。”和上个世纪80年代的国人比起来,真让人感慨万千。


儿童的勤奋,让他们有了进入名牌大学的机会。大人的勤奋,让家里有了更多的钱,能买更多的新产品,能在服装、家电还八成新的时候就换新的了,能让门前的垃圾堆永远堆成山。永远的勤劳,像工蜂一样生来就是劳作,永不休息。


参加公寓组织的各种会议,会后也总有人拿来喝不完的酒,吃不完的下酒菜,大家一起聊天。笔者第一次听说,人过度紧张后会得一种叫做“阿托比”的皮炎,让人浑身奇痒难耐。听说有人患上了“自闭症”,自己就把自己关起来了。还听说有一个病叫“抑郁症”,不愿意和人说话,不愿意外出,甚至会有自杀的想法等等。


学校里每年学生自治会会组织义卖等活动,但过去一看,各种宗教云集。一个个教义非常的简单,也总是有些毕业生来这里言传身教,让更多的人在物质极度丰富的时候,开始对精神世界有兴趣。那时,对宗教有些异议的便成了“肃反”的对象。欧姆真理教等事件发生了,恶性杀人事件也发生了,特别是杀不了大人,便去杀儿童,不敢杀男孩,就去滥杀女幼童的事件出来了。论欲望的话,普通人觉得能有数百万日元就差不多了,欲望高的人向银行一借就是数百亿日元,甚至是数万亿日元。


笔者在上个世纪看到的日本高欲望社会,对不少人来说,最终出口可以归结为几个。


一个是参加宗教,通过入教从物欲中解脱出来。一些邪教利用了人们的这些特点,阵营得到了极大的扩充,给日本社会造成的混乱,后来需要用几十年的时间才被渐渐抹去。宗教最后能否在日本社会获得发展,最重要的是看社会精英的参与与否。名牌大学的毕业生、名牌大学的教师、成功的企业家、重要医院的医生等等,他们对社会的变化最为敏感,最先在物欲横流的时代,去开拓新的生活方式。而既有的宗教难以解释社会的最新变化,邪教更容易让人获得某些共鸣。日本最物质的时候也是在思想宗教方面活动最为激烈的时期,各种宗教事件集中在这个阶段发生,让人十分的震撼。


还有一种摆脱的方法是走清贫之路。那时,笔者作为在中国生活了二十多年再来日本的人,对“清贫”这个词还是有些理解的。英文虽然不好,但看到日本人把清贫翻译成“simple life”,感觉不是那么一回事。笔者记得,方志敏在《清贫》一文结尾处写道“清贫,洁白朴素的生活,正是我们革命者能够战胜许多困难的地方!” 这绝对不是“simple life”一词能翻译得了的。日本早已经没有了一贫如洗的贫穷,不少人用清贫这个词来和物质、物欲断绝关系。


最无奈的便是为了满足物欲而过劳,由过劳带来一身的病苦。皮炎、自闭症、抑郁等等,让人不得不与物欲绝缘。


令人羡慕的低欲望社会


在日本几乎经历了整个泡沫经济的发展过程后,笔者十年前回到了国内。


没有博士学历,即便在国外大学当过经济学教授,有数十本著作,在国内也还是找不到教书匠的工作,最后只能落草到了某媒体当记者。


北京这个地方真是各路英雄逞豪杰的地方。读了几本最简单的经济学著作,便已经是经济部的编辑了,具有了指点江山的能力。哪怕没有最基本的文字编辑工夫,也要闹个编辑的职位做做,采访是绝对不值得做的,尤其年纪大的人不肖于做采访工作。相隔二十年后回到这里,再看国人时,那种溜须拍马,那种物欲横流,便是在日本泡沫经济最盛行的时候也没有见到过。


笔者开始羡慕日本的低欲望,相信今后我们物质丰富了,也用一年的工资能买上一套住房,一天的工资能吃一个月,把当科长的岁数定在45岁以后,当处长的岁数放在55岁以后的话,国人也许能最终平静起来。


笔者现在还是愿意时不时地去东京看看,尤其是再去那里“欣赏”低欲望社会。如今去东京往返机票在很多时候不比北京上海往返贵多少,在东京吃一顿饭很多时候要比上海便宜,更适合“新闻民工”去那里生活。只是日本对签证限制十分严厉,“新闻民工”这样的人获得签证还是比较困难,需要找企业担保,或者找旅行社花高额费用办签证。因为“新闻民工”的收入肯定不能过日本使馆签证关。除此之外,去东京能比去上海更让人愉悦。


在东京你可以随处看到这样的低欲望的人:


 退半步,礼让他人。这里不是说在火车汽车上抢座现象,北京人现在非常守规则,抢座现象已经不多。在日本去企业见过去的朋友,或者见教过的学生,问问最近情况,说起来很多人也都是四五十岁的人了,其中不少也还是没有什么职称。不是能力不行,是对负某个方面的责任没有什么兴趣了。这些人绝对谈不上能奋勇当先,更不会踩着别人的肩膀,溜须拍马往上爬。一个企业里大多数人持有这样的工作态度,企业经营该是很稳定的。


 带有一种自豪的满足感。去过去生活过的公寓附近,见面包店的老板已经不站柜台。站在柜台上的是和笔者的孩子一同上过学的那个小男孩,如今也是三十多岁的人了,用职人(工匠)特有的眼神在烘烤机旁作业、到柜台来招待顾客。闲聊的时候,知道人家也上了大学,也进其他企业工作过,但老爸说让自己回来接班,也就回来了。命里似乎就是做面包的,好评如潮,却也不见扩大营业范围,不开分号,充分满足于现状。


 情绪稳定。有欲望的人,最大的特点是总觉得没有赶上机会。买股票总是追高;往上爬总能遭遇公司最难对付的上司,或者好不容易爬上去了,却又碰上几个十分难统帅的部下。欲望少了,人的情绪就很稳定。去抢机会,抢购,匆匆忙忙结婚,草草了了离婚的现象在日本不多了。笔者认识的朋友,不少到现在快六十了也没有结婚,结了婚的孩子也有三四十了,也还没有结婚,似乎朋友不急,孩子也怡然自乐。


 喜欢低欲望的自己。再去朋友家,已经不太担心哪些东西会掉下来砸着自己了。伟大的百科全书已经不见。他家里的电视和我们的比比,真的很小,但也能看节目,声音也不错。摄像机、数码相机、录音机等等全被一部手机取代。端上来的啤酒变成小瓶了,一小盘青菜就是下酒菜,无一个荤菜。他们喜欢这样的生活,况且笔者也有减肥的愿望,感觉这挺好,特别是听他们自我欣赏地谈现在的生活,号称喜欢低欲望的自己,觉得以他们的职场地位,现在的收入水平,想实现物欲目标不难,但现在真是低欲望的人了。


 不争让人有了人缘。聊聊在职场上的经历等等,低欲望的人往往会表现出与世无争,与人无争的特点。这里反复说的是,笔者的大学同学,在大学教学的同僚,以他们的学历见识,绝对不能算差的,但最后因不争而获得人缘的人不少。低欲望不是无欲望,在机会顺理成章到来时,把握住了机会,反而比拼命爬,最后摔下来要平稳得多。


再看看同一个公寓前面的垃圾堆放处,现在是分类堆放了,量要少了很多。家电废弃不用的时候,需要贴上数千日元的交费收据,否则不会有人免费收集这样的大件垃圾。书报需要打捆,由回收的人免费收走。厨房垃圾几乎没有了。原因是下水道中加了一个粉碎装置,可以把剩菜剩饭经过打碎,直接排入下水道中。旧衣服旧被褥也需要交费才有人收取。现在的垃圾只有过去的十之一二。


过去去商场抢购有用没用的商品的顾客消失了,日本这些年百货店、超市在经营上开始变得艰难起来,消费长期上不去,安倍经济学都提出快五年了,似乎一点消费热都没有显现出来。企业在没有市场的情况下,在日本国内的设备投资很少,日本经济似乎不死不活的。


但是,这该是一种常态,维持或者渐渐缩小经济规模变成一种常态。日本大多数民众绝对没有感觉贫困,更说不上清贫,只是和三十年前比,变得更实在,更接地气了。这样的社会非常稳定,人与人之间相互信赖的关系在维持着,欧姆真理教那样的重大社会事件这二十多年没有再发生,除趁着夜晚去屠杀卧床老年人及残疾智障人员的事件有所发生外,光天化日之下的恶性杀人事件并不多见。


日本这样的低欲望社会挺好,大前先生的话不可不听,但也不可全信。国内跟着起哄的那些舆论,就更是可看可不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