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注:人类目前有超过7000种不同的语言,而在一些地方,当地的土著居民甚至可以用类似“鸟鸣”的哨声进行交谈。这种神秘语言的背后,不仅有人类大脑运作的秘密,还能够帮助中风的人重建生活。
如果你有幸去过喜马拉雅山脉的山脚,你可能会听到一段惊人的二重奏在森林中响起。如若未经训练,这听起来会像是音乐家们在用一种奇怪的乐器热场。实际上,这迷人的旋律是两位恋人在以一种秘密的口哨语对话。
和其它一些少数民族一样,苗族人能以哨声交谈。农民们能以哨声在田野中聊天,猎人们能以哨声在森林中呼唤对方,不过,这种语言表达得最为完美的时候,可能便是求爱之时(这一做法现已不盛行)。夜幕时分,男子们闲庭信步于附近的村庄,挨家挨户吹着自己最热爱的诗歌。若是有女孩回应,二人便会开始打情骂俏。
这种语言之所以成为表露爱情的完美语言,并非只因为其旋律动人。与口语对话相比,哨声在公开交流中传达了一些隐匿的信息,使得其它人很难从中辨别出这对夫妇的身份。这对夫妇甚至会创建属于他们的密码,通过添加无意义的音节来混淆窃听者。这有点像讲英语的小学生使用“儿童黑话”来愚弄他们的父母一样。(儿童黑话:一种起源于英语的秘密语言,通过将每个单词的初始辅音或辅音集合转移到单词的末尾并添加一个声音音节。)在二十世纪早期,访问过苗族的法国格勒诺布尔大学的朱利安·迈耶说:“这种行为让他们更亲密。”
拉戈梅拉岛开阔的山谷为口哨信号的传播提供了理想的环境,有时甚至能传到8公里以外的地方 / Alamy
哨声传话不仅突出表现了人类语言惊人的多样性,也帮助我们了解人类交流传播的局限性。在大多数语言交流中,吹口哨之举过于简单,难以携带太多信息,发挥的作用莫过于吸引人的注意力。但迈耶现已在全世界识别出70多个群体,他们可以像正常说话那样流利地用口哨来进行表达。
这些神秘的语言证明,大脑有着惊人的解码新信号的能力,这种洞察力再度引发一些神经科学家思考大脑的基本组织,甚至为语言起源的研究提供了线索。有假说认为,人类最初说的话可能听起来就像苗族的求爱歌曲。
40年前发表在《科学美国人》上的一篇文章触发了迈耶对口哨语言的兴趣,这篇文章写的正是有关希尔博语——西班牙加纳利群岛的一种口哨语言。牧羊人可以用颤音跨峡谷进行交流,而且这些颤音与当地的鸟鸣如此相似,以至于黑鸟已经知道学习和模仿人类的对话。以上是一段音频节选,你可以听到有人在吹着口哨说“En todo el mundo hay hombres que hablan silbando”,翻译过来便是“在世界各地,有些人可以用口哨吹出他们的语言”。(音频由朱利安·迈耶和洛尔·当泰尔提供。)
迈耶立刻被口哨语言迷住了,并最终修完了这个学科的博士学位。十多年以后, 他依然为此着迷。 “我没有想到有朝一日竟能找到对口的工作,”他说。
迈耶的大部分研究都集中在绘制口哨语言在全球范围内的使用情况。古代史书为他提供了几个指示。例如,在公元前5世纪,希腊历史学家希罗多德就描绘了一群住在窑洞里的埃塞俄比亚人。他写道:“他们的交流方式独一无二,就像蝙蝠尖锐而短促的叫声。”我们不知道他当时所描述的是哪个族群,但迈耶说,在埃塞俄比亚的奥莫山谷仍然可以听到好几种口哨语言。
事实上,迈耶现已在世界各地都发现了口哨语言。由于哨声的传播距离比正常交谈远得多,在开放条件下甚至可以传达到8公里外,可以帮助牧羊人和农民在山谷间传递信息,所以最常在山区被发现。
但是,哨声也可以穿过像亚马逊这样的密林。在那里,猎人利用哨声来断定彼此的位置。迈耶说:“哨声有利于减少回音。” 正常说话会吓跑猎物,但吹口哨一般不会。哨声也可以在海上使用:白令海峡的因纽特人在追捕鲸鱼时就用哨声相互指挥。
西伯利亚尤皮克猎人在海上狩猎时使用哨声传达命令 / Alamy
不出所料,这些隐秘的语言也可以成为战争的武器。迈耶说,阿特拉斯山的土著柏柏尔人(也称为阿马齐格人)在抵抗法国入侵时就已使用哨声传递信息。同样,澳大利亚军队从巴布亚新几内亚招募了会说Wam语言的人,通过无线电发出口哨信息,以防日军窃听。
事实上,哨声常用来表达不太日常的生活,如宗教、浪漫和诗歌,就像苗族人所表现的那样。在中国,有古文字记录了人们吹颂道德经,认为这种行为可以让他们进入冥想的状态。迈耶发现,华南地区仍然是包括苗族和阿克哈族等少数民族中哨声群体大量存在的地方。
显然,口哨语言不仅仅是传说中的事物,同样也是当今数百万人交流的一种方式。然而,不了解的人却无法想象通过升调和降调来传达信息。
迈耶已经发现,口哨语言通常依赖于两种技巧之一,这两种技巧都利用音调的变化来创建精简的口语框架。利用哪种技巧取决于普通的日常用语是否是有音调的。在一些国家,特别是在亚洲,一个单音节音调改变的同时它的意义也随之发生变化。因此,这些地方的哨声遵循口语中固有的旋律。但其他语言,如西班牙语或土耳其语,并没有自然音调。在这种情况下,哨声模仿不同元音共鸣的变化,而辅音可以通过音符间变换的缓急来辨别。
据报道,柏柏尔人曾使用口哨互相传达命令以抵抗法国殖民势力 / Alamy
不管用哪种技巧,哨声都会失去许多能帮助我们区分不同词语的线索,外行人也常常不相信哨声携带可理解的信息。然而迈耶已经发现,流畅的哨声可以以超过90%的准确度对句子进行解码,这大致与口语交流的准确度相同。迈耶猜测,口哨语言和普通语言依赖于相同的神经机制,使我们能够在拥挤的房间里进行对话,或理解一个耳语信息。迈耶说:“我们的大脑真的很善于重建被噪音或失真破坏的单词。这种情况也发生在书面语言中,当信件全部混乱或元音被删除时——你的大脑可以也自填动充信息理帮助解。”
鸟村
对这一过程的进一步研究,正在使一些神经科学家重新思考大脑的组织方式。
数十年来,研究人员认为大脑两侧分别处理特定的任务——而语言就是由左脑负责。但波鸿鲁尔大学的奥努尔冈特昆想知道哨声是否也被左脑处理。 “就像听和阅读都应该被左脑处理一样。”他说。
为了弄清真相,他去了坐落在黑海附近一个山谷——“鸟村”。像戈梅拉人一样,牧羊人在高原山地上用哨声传递信息,渔民的哨声则穿过山谷河流的咆哮传达到对岸。冈特昆仍然记得第一次市长欢迎他到村里去时看到的哨声对话。与日常语言如此不同的哨声能携带这么大信息量,这种听觉上的体验“就像看魔术”,他说。
大脑扫描仪太笨重,冈特昆无法将其从德国带到这个偏僻的村庄,所以他临时使用了一项简单的听力测试,测试包括在每只耳边播放有细微差别的音节,并要求参与者报告听到了哪个音节。实验的核心是身体布线的特性,也就是说每只耳朵听到的信息都会被大脑的相对侧处理。因此,从右耳进入的音节往往会引起我们的注意,因为它能快速被处理语言的左脑捕捉到。如果冈特昆在你的左耳边播放“pah”,在你的右耳边播放“tah”,你听到的将会是“tah”,因为它首先到达语言处理中心。
至少,这在理论上是可行的。然而,鸟村的人在冈特昆播放口哨音节时实际听到的却出人意料。不是左耳或右耳,而是从两边都听到了哨声,——这表明左右脑都在处理信号。冈特昆说:“不对称已经消失,这两个半脑共享了语言处理工作。“
这项研究不仅显示了大脑的灵活性,同在这个在2015年出版的成果甚至可以帮助人们在中风后重建生活。左脑受伤的人可能无法再说话,但根据冈特昆的研究,这些人仍然可以将语言处理转移到右脑,并取而代之用哨声交谈。正如冈特昆所说:“条条大道通罗马”。他强调,解决这些人的问题并不是研究的最初目的,“只是受好奇心的驱使,想要了解周围的世界罢了。”
这个团队的经验表明,外行人只要事先了解这类口语,就可以通过定期聆听来适应这种“鸟语言”。因为冈特昆的土耳其语十分流利,在旅途结束时,他开始注意到当地人对话中的奇怪哨音。他的经验似乎支持迈耶最近的一项研究,即不了解口哨语言的人也能很快知道哪个口哨与哪个元音对应,且并不需要在鸟村出生、学习像鸟一样说话。
苗族人可以使用口琴复制他们口哨语言的旋律——再次模糊音乐和言语之间的界限 / Alamy
音乐是人类独有的特征之一,对于做这项研究的神经科学家来说,口哨语言也越来越受到关注。越来越多的证据表明,语言和音乐的处理都依赖于许多相同的大脑区域。例如:我们倾向于使用与处理句法相同的回路处理歌曲的和弦。这也许解释了为什么音乐课可以减轻一些言语或听力问题。 2014年,芝加哥西北大学的一个研究组发现,音乐训练甚至可以提高孩子的读写能力。
随着他们引人入胜的旋律,哨声沟通似乎体现了音乐和语言的密切联系。马萨诸塞州塔夫茨大学的阿尼鲁德·帕特尔说:“口哨语言似乎是介于音乐和语言之间的。例如,苗族甚至可以用口琴演奏他们的诗歌。在这种情况下,旋律和歌词是密不可分的。”
他还说,准确地理解这些语言的处理方式可以提供有关大脑共享网络的更精确的细节,以及大脑系统处理两种类型声音的方式。很明显地,在理解哨声音节中发挥不可或缺的作用的右脑,一直被认为用来处理节奏和旋律——这或许恰好应证了,大脑对音乐的处理可以帮助对语言的理解,反之亦然。
音乐的原语
通过进一步的了解,我们可能会开始明白这些特征是如何在史前产生的。音乐和语言都经历了极大的变化:精准的发音,模仿他人的能力和象征性思维的能力。但是什么推动了这些转变呢?
解决这个难题有一个简洁的方案,可追溯到进化论之父达尔文,他提出这两个特征作为 “音乐原语”一同出现。根据这个观点,人类先学会唱歌,再学会讲话——也许通过一种求爱仪式达成。像黑鸟的歌声一样,音乐原语是我们展示艺术性、建立社会关系和吓倒对手的一种方式,而且没有具体的含义。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做法让我们能更好地控制自己的声带,为更有意义的表达的出现奠定了基础。
野外的猩猩发出一种吱吱声——一个可能比口语更接近哨音的信号 / Alamy
这个想法吸引了一些进化生物学家,因为它是通过一系列小步骤,而不是一个巨大的跳跃,为人类语言的进化提出了合理的解释。然而,鉴于阿卡族和苗族等族群的文化,这第一原语有无可能是哨音,而不是歌声?“哨音为人类能更精准地进行沟通是出了一份力的,”迈耶在最近的一篇关于口哨口语的专著着中概述了他的假设。
迈耶指出,虽然其他灵长类动物不能像人类一样学习说话,但有些已经掌握了哨声。邦尼是华盛顿特区美国国家动物园的猩猩,她能够模仿她的饲养员埃里克·斯特龙伯格的简单语调,而野生猩猩甚至能通过在叶子上吸吮空气发出尖锐的吱吱声。这些表明,哨音可能比语音需要的适应性更少,因而成为语言形成的基石。
如果真是如此,哨音信号可能已经开始作为一种音乐原语,当它们变得更加复杂和充满意义时,也可以帮助协调狩猎和觅食。毕竟,迈耶的研究表明,吹口哨是远距离沟通的理想选择,同时避免了被捕食者和猎物的关注,这些优势都有助于我们祖先的生存。后来,我们掌握了如何更好地控制自己的声带,但口哨语言仍作为人类整体文明中重要的一小部分保留下来。
科学界尚未就此达成共识。但如果被证明是正确的,那就意味着苗族这些迷人的旋律可能是我们听到的最初人类的发声。随着现代化迅速侵蚀这些偏远群体,我们需要迅速采取行动来捕捉这些语言,否则,这些历史的余音就会永远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