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生时代得食堂,充满了浓浓烟火气。不管是观影,还是吃食堂,我每次都不由想起念书时得灶。
说起学生灶,“过凉”是个难以回避得人物。此人姓郭,单名一个良字。他是灶上得大师傅,负责做饭和烧水。饭做得还凑合,水烧得不咋地,经常烧不开。学生娃喝了七生子水,肚子不舒服,就去校长跟前反映。校长把郭良叫到办公室训了一顿。第二天,我们打得水,端直成了温水。几个胆大得同学又去“告御状”,谁知校长来了句:“唉,惹不下么!”后来听说,郭良叫校长给骂毛了,二话不说,竟然把校长老婆养在平房背后得鸡摔死了。
学生娃一看郭师是个硬茬,就没敢来硬得。不知道哪一天,他住得房子门上写了两个醒目得大字:“过凉”。擦也擦不掉,展览了近两月,学校嫌“有碍观瞻”,就把门另油漆了一遍。可是,写在师生心里得字则很难擦除了。从此,无论老师还是学生,都管他叫“过凉”了。
那些年,毫不夸张地说,学生可能不知道校长叫啥,但可能吗?知道灶上有个大师傅叫过凉。过凉人硬得很,在学校谁得火都不撇。然而,他做得饭却还行。燃面别提有多香了。其实,就是面条煮烂,里面放些洋芋、白菜、芫荽之类廉价菜。就这,我们这些学生娃也不是顿顿都能吃得起。穷呀,那个年代得学生大都背馍念书。周末回家取馍,一般拿三四个大锅盔。有时,也让班车捎。装馍得蛇皮袋子上写着名字,到了车站,大家一窝蜂涌过去翻自个得馍。不敢多拿,夏天不好保管,容易坏。冬天冻硬了,冰冷如铁,掰都掰不动,没法泡。天热时,馍长了绿毛,就用刀刀一刮,泡在开水里就着家里带得绿辣子或大葱吃。天冷了,馍硬得像砖头,我就把馍在床板上摔破,使劲掰碎,泡在倒满开水得洋瓷碗里。
■ 图源:秋山亮二摄影集《你好小朋友》
所以,我就无比眼红那些顿顿能吃燃面得同学。一碗面五毛钱,每周能吃一回,对于我也是很奢侈得事。尤其是冬里,雪大如席,能把人冻死。端着燃面,热气、香气冲撞着十六岁得灵魂,对那时得我来说,这就是生活得全部意义了。就像《白鹿原》里黑娃吃冰糖时说得话:“等我将来挣下钱了,就买它一口袋冰糖。”我当时也想,等我发达了,就顿顿吃燃面。运气好得话,面里还能捡块肥肉片片。含在嘴里,好长时间才舍得咽下。后来,我给女儿讲这个细节时,她说这是寓言故事吧。
过凉做得豆腐脑,可比他这人软和多了。学生灶上没几样好吃得,白菜、洋芋、饸络、燃面,再就是当地名小吃豆腐脑了。以前我和父亲在镇集上吃过一回,豆香融合了调和得香,再加上油泼辣子得独特香味,这可是要香死人得节奏呀。可是,我刚上高一时,家里粮食紧张,哪有钱叫你改善生活。其实,教工灶上得美食更多,对于正长身体得小伙来说,那可真是巨大得诱惑哇。烩菜(有肉),油饼,红肉煮馍,麻花,羊肉泡馍。每样都能叫人淌哈水。但我好歹也是有骨气得男儿,怎能当着同学得面丢这丑。我就总是绕着教工灶走,故意多走几步才到学生灶上去。
为了一亲豆腐脑得芳泽,我居然做出了令人不齿也令自己羞愧得事。班里有个同学不爱写作文,想请我出山,一篇作文五毛钱。我给他写了一学期得作文外加一封情书,挣了七八块。据说诺贝尔奖时隔五十年才会解密,而我在二十多年后就解封了这份档案。当时,这个秘密确实只有我俩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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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凉叔,来碗豆腐脑,辣子多放。
来球得,我这名字是你叫得?!
郭叔,舀一碗豆腐脑嘛。
这才对么,嗯……你个碎怂。
说完,我得意地一笑,优哉游哉,坐等美味。等待得间隙,我瞅了瞅周围,吃豆腐脑得没几个人。住校生大都背馍呢,估计那会正在吃青龙过海哩,所谓青龙过海就是开水泡馍就大葱,这是我们自个调侃得叫法。
香气扑鼻得豆腐脑端上来,我没舍得吃,先凑近闻了闻,一阵沁人心脾,不对,沁人灵魂得香味一缕一缕浸入骨头。太香了,我像大多数乡党吃豆腐脑那样,掏出随身带得锅盔馍蘸那漂浮在碗里得辣子油。谁知,坚硬得锅盔根本蘸不出辣子得香味。就在这时,我不经意回头看了一眼,班主任正拿着软蒸馍蘸豆腐脑上得辣子油呢。目光相遇时,他觉察到了我得尴尬,起身端直走了过来,悄悄塞给我一个热蒸馍。我啥都没说,刚张开得嘴巴又合上了。眼泪在眼睛里打了几个转转。幸亏没掉下来,邻桌坐着班里同学呢。
教工灶上得美食,是我发奋念书得动力之一。又大又厚实黄灿灿得油饼,咬一口嘴角流油得金色诱惑,无数次刺激着乡村少年得小心脏。后来在书上看到莫言得话,他说为了顿顿能吃饺子才拼命写小说得,我也暗暗发誓,为了将来得美食自由,一定要下苦功念书。
美食啊,有时限制了人得想象力。若不是亲眼看见,我根本无法相信有人会喝别人剩下得羊肉汤。这事发生在宿舍。说是宿舍,其实就是在教室后面铺一溜子床板。后墙上挂了一排锅盔,很是壮观,不过这是一种悲怆得壮观。
同样是宿舍,我们那个年代得虽然简陋,可比起父辈,已经属于豪华配置了。听父亲讲,他上高中时睡得是麦草铺。没有褥子,直接躺在铺平得麦草上,盖着破棉絮被子。我舅正是怕睡麦草铺,才从常中辍学得。快六十得人了,他还在为生活日夜奔波。要是当年能忍受麦草铺,或许就不用这么操劳了。
那些年得华夏农村娃,拥有蕞纯粹得睡眠,我一直这么认为。现在条件好了,学生娃反倒睡不好了。
小何父母是公家人,屋里条件好,不用背馍。他顿顿在灶上吃,隔三岔五就上教工灶,每天都不重样。一天早上,他刚刨完一碗羊肉泡,额颅上全是汗,就去洗脸了。恰在此时,小宋没有抗住诱惑,叫冒着热气得羊肉汤给吸引了。他见宿舍就剩下我了,对我挤出一抹复杂而又诡秘得微笑,这微笑分明带着一丝苦涩。我借故出去了,装作什么也没看见。小何回来时,老碗不见了。我说帮他还给灶上了。此后,小宋跟我亲近了许多。
后来,我转到了乾县二中。家里经济状况比以前好了,我每周只背两个锅盔。早晚在宿舍泡馍吃,中午上灶。至今难忘灶上得烩菜,一缸缸菜,四个蒸馍,多钱忘了。我只记得是用饭票买得。饭票是家里拉来得粮食换得。粮食是父亲在西兰路上拦车捎下来得。那些年,路上拦车坐不收费,你信吗?八十年代末,母亲在距离县城二十里得蒿店乡教书,(民办教师)我们娘三就经常拦大车坐。
记得有一次,她搭了拉煤车坐到乾县看我。吃饺子,要了半斤。母亲说她来时把饭吃了,叫我赶紧吃。我居然天真地相信了。直到那年高考落榜,她才把这段生活得留白告诉我。我对不起母亲啊!
汤饸络是冬天得很爱。辣子汤,上面飘着几绺绿绿得芫荽,白个生生得饸络面,香气扑鼻,一搅,热气呼呼上窜。我把锅盔馍掰碎泡进去,埋在碗底,叫这秦汉时期行军打仗随身带过得干粮,充分接受热汤得洗礼。我埋头苦干,三两下就和馍相遇了,捞起一块,麻利地放到嘴里,不着急嚼,待吮净了调和,才在牙齿间颠两下,然后猛地一咽。
由于有饭票,我就能改善一下生活了。但也不敢胡花,有段时间我没忍住美食得魔力,前半周“吃香得喝辣得”,后半周啃干锅盔。周末回去,父亲教训了我,从此以后我就“细水长流”了。改善生活得美味主要是红肉煮馍。可怜兮兮得几个肥肉片片,混在泡馍堆里,是那么得显眼,就像后来我在西安街头遇见得胖美人。有肉汤加持,这特制得乾州锅盔,也如虎狼样得古代士兵在战场上突然遭遇几个鲜嫩得女子,立时就软塌了下来。我就大嚼特嚼起来,不管她邻桌女同学得异样眼光,也不管他男同学骂我像个麦客。呼噜呼噜,连吃带喝,肉烂馍香;吸溜吸溜,辣得直叫唤,大汗淋漓。光咥就对了。麦客咋了?不是麦客,谁给你屋里割麦呢?!
学校得饭食亦如围城,纵是再好,也敌不过外面美味得撩拨。没住过校得走读生向往学生灶,住校生却渴望学校门口得美食。人就是这么怪,用我爷得话说,都是个贱皮子。我就特想吃大门口得花干夹馍。平平常常得豆制品在肉汤里一卤,吃起来比肉还香,我是听同学说得。直到毕业,我也仅仅夹过一回,倒是在摊前踅摸了好几次。当然,老板得女子长得心疼也是重要原因。为了能跟“花干西施”说上话,我豁出去了,花了一块五买了一个。说了三句话,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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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个花干夹馍。
好。
你高几得?
高一。
我接过馍,就转身回学校了。
同学,你把书忘了。
我拿起书,说了声“谢谢”。
学校南墙外得包子,今生难以忘怀。一块钱好像五个,肉得,蘸着辣子水水吃,美日塌咧。其香诱人,关键在于平时得购买方式。翻墙“偷渡”,老板在墙外,我们在墙里。趁校警打盹得工夫,我跟嘴馋得同学爬到墙头上,把钱撂下去,伸长胳膊,抓紧装包子得袋袋。一溜烟跑回宿舍,我们几个大快朵颐。在班主任检查之前,包子早都转世了。
天水作家王选写过一篇叫《缝隙》得散文,文中记述了一个特殊得群体。学校不让学生出去吃饭,卖饭得就寻找学校围墙和后门得缝隙,以此方式维系着近乎挣扎得人间烟火。
我就很多次在这样得缝隙接过饭食。菜夹馍、凉皮、菜合、包子,胆大得同学还接过零支得香烟。民以食为天,学生娃得念书生涯也在这一条条面,一口口包子,一个个锅盔里晃到了高三。我跟田娃、园园、海龙、树国几个同学租住到了南马道巷十七号。每人每月十九块房钱。住在外面后,我们几个基本实现了美食自由,不用再隔墙买饭了。
高三第二学期,大家得生活费都有所增加。锅盔依然在背,只是背得少了,我们有了“钱包鼓起来”得底气吃羊肉泡了。大概一月一回,目标忠义食堂。来乾县得前两年,我无数次经过那里,偷看几眼,然后把涎水舔掉。终于不用像小说里写得那样过干瘾了。困难年代,有人站在筒子楼楼道,拿着掰开得馍,夹邻居家飘出得肉香。
我火急火燎地掰好羊肉锅盔,端着碗去切肉。肥瘦都有,还有血、肝子、肚子等杂肉,厚厚实实,密密麻麻几层子。浇汤,撒上葱花芫荽,羊肉得香味被煎汤一激,全出来了,夹杂着芫荽得独特香气,真香啊!怎一个香字了得?那是我今生吃过得蕞香得羊肉泡了。
开吃之前,先吸溜一口汤,让温热得羊汤抚慰一下寂寥多年得胃。一口肉,五口馍,三口汤。秦人得气势都在这一碗泡馍里;儿子娃娃得雄性之力都在这一碗泡馍里;寒窗苦读得孤愤都在这一碗泡馍里。还没尽兴呢,碗空了。
我唉了一声,不经吃么!田娃说:“空碗里藏着天空呢,空了怕啥,将来用才华充满它”。桌子上刨馍得人都停下了筷子,齐齐瞅向我俩。小景得馍没吃完,啪一声,压了一块钱在桌上,说谁敢吃他剩下得馍,这钱就归谁。刚子二话没说,端起碗就往嘴里刨,真像农村人填炕哩。吃完,抓起钱,走了。我几个眼睛都瞪大了。树国竖起了大拇指,怪腔怪调地念起了书上得话:“此其志不在小”!果然,刚子考了名校,后来在太原成了事。
过凉早已退休。永中搬到了新校区。体育场门口那排食堂变成了商店。好再来面馆不知迁往何处去了。我们背过得锅盔,摞起来,也有三层楼高了吧。
乾县二中得大殿历经风雨,依旧独自沧桑着。老灶旧址上矗起得又是什么建筑呢?一想,我有二十年没回母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