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2006年朝鲜第一次核试验,到现在近乎无解的核困局,朝核问题为何会引发如此严重的争端?以至于世界最强国的联合都依然无奈何之?
若是不带感情地究其根源,问题的恶化实际上就在于朝核各方,不能依据现实处置既成事实,在决策过程中,大家投入了太多的情感或者说受制于情感,最终使得问题渐成僵局。
为什么这么说呢?
首先,朝鲜问题最重要的几个参与方并没有动机去改变当前地缘现状,大家实际上都倾向于半岛稳定。
朝鲜:最保守的目标,最激进的手段
以核问题肇事者朝鲜金氏政权来说,作为现有地缘秩序最大受益者的金氏家族,80后金正恩手中握有世界上最超然的权力,享用着一个国家的供养,大元帅除了担惊受怕外,又怎会再有不满足?
所以,白头山正统最大的政策目标,并不是推动朝鲜半岛的统一,也不是将朝鲜建设成世界最发达国家,而是确保现有地缘格局的稳定,只有这样才能顺利实现金氏家族在朝鲜的世袭罔替。从这个角度看,朝鲜无论其言辞多么凶悍,其目标客观上都是为了维持现有地缘格局,而非破坏。
道理说起来很简单,因为金正恩一旦发动自不量力的冒险,就意味着他手头的锦绣江山、无上权力和花花富贵几乎必然损失殆尽,作为世界上最大的既得利益者,他完全犯不着与周边的“屌丝”们同归于尽。所以,金将军实际上是东北亚目标最保守的地缘玩家,而虚弱的经济实力和极端孤立的外交环境,迫使其通过破坏国际原则的核武装来维持现状。
韩国:最高大的口号,最现实的利益
朝核问题的受影响最大者韩国同样没有破坏地缘现状的野心。从1993年到2006年朝鲜核武计划尚未成功之前,美国几次武力解决朝核问题的举措,都遭到了韩国的坚决阻挠——韩国人极端不愿承受战争的后果。
韩国21%的GDP集中于濒临朝韩对峙线的汉城,任何与朝鲜的战争都将使韩国付出巨大的经济代价,更不用提南北融合过程中的经济社会负担了,毕竟朝韩之间的生活水平和社会观念差距极大,韩国经济在经历战火的破坏之后,几乎无力收容近乎难民的2400万朝鲜人,北方的稳定将是难以想象的。
因此,对于韩国来说,保留金氏家族这样残暴却保守的统治者支配奴隶般麻木的朝鲜人,实际上无损于韩国人的利益。“南北统一”对于普通韩国民众来说,是一个代价极高,收益为负的理想。
这一点,决定了韩国人口头上虽高谈统一,但内心却极不愿意推动统一。
2017年,首尔韩国统一研究院(Korea Institute for National Unification)开展的一项调查发现,现在,在20多岁的韩国人中,反对统一的人——占71.2%——要远比支持者多。在全部人口中,统一支持率也从4年前的69.3%急跌至57.8%,即便是在统一支持者中,也有61%以上拒绝“现在统一”。
美国:虽无实际威胁,但有威胁
那么,美国在朝核问题上的目标是什么呢?考虑到美国国内日趋激烈的选举氛围,特朗普在朝核问题上的最大目标是完全可以预料的——防止朝核问题发酵到威胁自己的地位:
特朗普的核心政策即是确保朝鲜核武器不能继续升级。因为一旦朝鲜核武器能够轻易打击美国城市,且金正恩以此要挟美国,朝核问题就会成为特朗普对手击垮特朗普的绝佳利器——尽管谁都知道朝鲜不敢对美发射核武,但这一事实足以造成特朗普的重大挫败,这是特朗普必须防范的前景。在这个问题上,美国总统有足够的前车之鉴,他所要防止的不是朝鲜聊胜于无的核威胁,而是由此引发的灾难,这才是他的核心利益。
从这个角度看,金正恩是有要挟特朗普之资本的。毕竟,对于这些真正的明白人来说,军事外交博弈的真正考量从来不在可见的飞弹、舰船和坦克,而在于能够多大程度上满足双方决策者的实际利益。
1952年总统大选中的杜鲁门之所以丧失竞选成功的希望(支持率仅剩22%),就在于其1948年对华外交政策失误以及中国的崩溃,使得美国国内兴起了强烈的麦肯锡主义浪潮,轰击杜鲁门外交无能、勾结苏联(大约2000名雇员被清辞),杜鲁门因此失去了再次竞选总统地位的可能(杜鲁门实际上只是一任);
1980年卡特之所以迅速垮塌,伊朗外交失败(伊朗伊斯兰革命)是最重要的外因之一,在瞠目结舌的伊朗巴列维政权崩溃过程中,犹豫不决、缺乏意志的卡特被认为根本无力领导国家;
其次,各方的真实利益诉求决定了各方能够取得一定的利益共识,唯一的阻碍是各方不切实际的意识形态理想。
对于金氏家族来说,手中的核武已经为自己带来安全保障,既然金氏家族并无统一朝鲜半岛的真正理想,又何必非要挥舞核武大棒,给周边制造恐慌呢?
对于韩国民众来说,既然金氏家族并没有损害过他们的实际利益,他们也并不热衷统一,为何非要将反对金氏家族对朝鲜人的残暴奴役视为自己义不容辞的责任呢?要知道,就算金氏家族真的垮塌了,2400万朝鲜人也不过是韩国人的沉重负担而已。
对于美国总统特朗普来说,既然当前朝鲜的核武根本无力威胁美国,既然朝鲜无核化的原则已经在事实上被破坏殆尽,既然武力解决朝核的政策受到盟友韩国的坚决阻挠,特朗普又何必非要与朝鲜政权不共戴天?他何不签订协议,确保朝鲜核弹在自己任期内不再升级到威胁美国本土的程度,从而避免外交灾难?这才是特朗普自己利益的最大化。
所以,金氏家族只需要忘记统一朝鲜半岛的理想,韩国只需要抛弃对北朝鲜金氏家族奴隶们的义务,特朗普只需要确保朝鲜核武不在自己任期内升级,三方就可以皆大欢喜,共同满足各方的实际利益需求,又何乐而不为呢?
唯一的考验就在于互信的重建和有技巧的宣传:
然而,要想达成协议,对于生死斗争数十年的各方来说并不容易,真正的阻碍在于:
金氏家族如何使美韩意识到到自己的诚实可靠,并对朝鲜人民的宣传中,将对“南方的承认”和“对美帝的妥协”解释成“另类形式”之“统一和反帝”的伟大战略胜利;
韩国如何让金氏家族相信自己已无统一北方的志向,以及如何将“出卖北方人民”背景下的与北方建交,解释成对北方人民的另类救济,以及怎样把“被韩国承认的朝鲜核武”在民间宣传中扭曲为伟大民族的“共同财产”;
特朗普如何设法让他敏感猜忌的谈判对手相信自己是一个守信的好伙伴,并想办法在美国国内,把默认朝鲜核武存在的谈判解读为朝鲜“无核化”的第一步?从而使朝核问题成为自己的政绩。
从这个角度看,金正恩元帅使朝鲜人民相信自己是很容易的,因为他的人民无条件追随于他,但白头山血统众所周知的马基雅维利式外交作风,使得其对手相信大元帅的虔诚则显得相当困难;
而韩国要让金氏家族信任自己的怯懦也不难办到,但困难的是如何在宣传中驾驭其桀骜不驯的国民;
相比之下,美国总统特朗普的情况要更糟糕一些,无论是让他的对手信任他的信用,还是在美国国内舆论中将谈判解读为自己的政绩,都将是无比艰难的任务。
而这恐怕就是朝核问题的真正难解之处。很多时候,现代家们都理解自己的实际利益,但如果不能以“追求理想”的表皮来追求利益,那么就不会有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