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照片：田间唱山歌
2005年作者吴江芦墟访歌 ■沈建东
大凡民歌都是用当地方言传唱的，苏州的民歌亦不例外，民歌和方言之间有存在天然的联系。不仅歌词，而且音调上也是地方特色浓厚，古人又认为：“吴歌惟苏州为佳，往往得诗人之体。”
吴歌古名“吴歈”，见屈原《楚辞·招魂》：“吴歈，蔡讴，奏大吕些”，汉代王逸释为“吴蔡，国名也；歈、讴皆歌也”，可见吴歌在公元前三世纪十分盛行了。较早一首吴歌见于宋释文莹《湘山野录》，说钱鏐王受封为吴越王，“回家省茔垄，为牛酒，大陈乡饮，鏐起执爵为席，自唱还乡歌，歌以娱宾，时父老虽闻歌进酒，都不为之晓……”吴越王“再酌酒高揭吴喉唱山歌以见意”。词曰：你辈见侬底欢喜?别是一般滋味子，永在我侬心子里。歌阕，合声赓赞，叫笑振席，欢感闾里。今山民间有能歌者。
明末以前编撰成集行于世的吴歌不多，最著名的是六朝的《吴声歌曲》，大都是五言体，犹如诗歌，如：歌谣数百种，子夜最可怜。慷慨吐清音，明转出自然。丝竹发歌响，假器扬清音。不知歌谣妙，声势出口心。青荷盖绿叶，芙蓉葩红鲜。郎见欲采我，我心欲怀莲。朝登凉台上，夕宿兰池里。乘月采芙蓉，夜夜得莲子。吴歌对诗歌创作的影响，曾“开一代诗风”，唐代诗人纷纷拟作吴歌，最有名的如李白的《子夜吴歌》：“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秋风吹不尽，总是玉关情。何日平胡虏，良人罢远征。”吴歌形成的“吴格”，更为人们推崇备至。唐代大诗人刘禹锡的一首《竹枝词》：“杨柳青青江水平，闻郎江上唱歌声，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巧妙地运用吴格隐语双关的特点，常被后人引用。南宋时期有一首家喻户晓的吴歌：“月子弯弯照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几家夫妇同罗帐，几家飘散在他州。”至今仍在各地流传，它的艺术感染力早已穿透了历史，回响古今，乡愁是人类亘古不变的主题。
明代冯梦龙所辑《山歌》等，大多用比较纯粹的苏州一带方言记录的，颇能反映当时苏州民间风情、社会面貌和方言韵味，以情歌为多。他自言是“借男女之真情，发名教之伪药”，冯梦龙采录的山歌对当时封建统治男尊女卑的观念起到了振聋发聩的作用。如《分离》：“要分离，除非天做了地！要分离，除非是东做了西！要分离，除非是官做了吏！你要分时分不得我，我要分时分不得你，就死在黄泉也做不得分离鬼！如：郎有心，姐有心，罗怕人多屋有深。人多那有千只眼，屋深那有万重门！不写情词不写诗，
一方素帕寄心知。心知接了颠倒看，横也丝来竖也丝。”再如：“栀子花开六瓣头，情哥哥约我黄昏头，日长遥遥难得过，双手扳窗看日头。”“南山头上鹁鸪啼，见说亲爷（读：ya。吴语：父亲）娶晚妻。爷娶晚妻爷心喜，前娘儿女好孤栖！”这类吴歌有许多至今还能在吴地乡村搜集到，可见山歌的传承。且冯梦龙记录的山歌多为情歌，以至于后人多误以为吴歌就是情歌，其实从上世纪八十年代以来经过民间文化作者的努力，收集编撰了大量的苏州歌谣，它们可以分成引歌、时政歌、仪式歌、劳动歌、情歌、传说歌、儿歌、长篇叙事歌等，这些山歌反映了苏州地方大量的风俗民情。比如仪式歌、时政歌、劳动歌、传说歌等大量来源于民众的生产生活中，已成为民间人生礼仪习俗，生产劳动习俗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
苏州地区还是长篇歌谣发现较多的地方，如长篇叙事吴歌《五姑娘》，被誉为汉族民间叙事诗的重大发现。著名美学家王朝闻先生曾有“卓越的发现，伟大的诗篇”的题辞。随后又有《沈七哥》、《赵圣关》、《鲍六姐》、《卖盐商》、《孟姜女》等被相继发现，有的长篇叙事吴歌，还有清末流行下来的少量抄本。
“种田人辛苦唱山歌”，从歌谣中可以听见劳动者的辛苦，劳动者“一年辛苦一年忙，柴堆大来米囤高”的心愿。山歌里还有许多反映了田间稻作生产习俗，如莳秧歌、耘稻歌、车水歌、接绩歌、摇船歌、打夯歌……真是“山歌勿唱忘记多，搜搜索索肚皮角落里还有十万八千淘箩，吭嗨哩嗨扛到仔吴江城外垂虹长桥浪唱，压坍仔桥敦塞满仔东太湖。”歌如海，人如歌。
在苏州地区，仪式歌也非常发达，结婚时有结婚喜歌、撒帐歌，造房子则有造屋歌、拋梁歌，祝寿则唱祝寿歌，死了人唱丧歌。苏州养蚕地区每逢清明时节，民间艺人上门来唱《马明皇菩萨念蚕经》，为蚕农贴蚕神像，唱吉利语，念完后蚕民则给米一升作为酬劳。如遇久旱不雨，乡村则抬出本地土地祭拜，并唱求雨歌，祈求老天发慈悲，洒下甘霖。《求雨歌》云：“一拜天，二拜地，三拜城隍，四土地，童男子囡圄求雨天欢喜，滴滴落勒苗地里。”（囡圄：吴语“女儿”）
苏州在明清时期已有织机业的机房和织工，流传有许多清末反映城市风貌和织工生活的山歌，如《机房山歌：十个瞌充》，（瞌充：吴语“瞌睡”），这首吴歌反映了织工深夜一边用织机织布一边用吴语唱的歌谣情景，比如：“第八个瞌充心里慌，前世勿修学机房；一日勿做肚皮饿，好比讨饭走四方。”老板残酷剥削织工，织工唱歌谣讽刺东家狠心压榨。如《机房娘娘真正刁》：“机房娘娘真正刁，肉末切得薄嚣嚣，东风吹到灵鹫寺，西风吹到善耕桥。”
苏州自古土风清嘉，有重节俗、好遨游的民俗，一年四季节俗随季节不同而异，有着丰富多样的节令风俗，如《十二月风俗歌》，传唱苏州地方一年的主要节令习俗、全歌如下：
正月半，闹元宵。二月二吃撑腰糕。三月初三正清明，祭扫坟墓在市郊。四月十四轧神仙，大家白相神仙庙。五月端午划龙船，六月西园荷花俏。七月七，来乞巧，牛郎织女回鹊桥。八月中秋斋月宫，大小人家香斗烧。九月重阳登高去，野宴吃块重阳糕。小春引来十月朝，
纸作寒衣坟前烧，十一月里冬至节，冬酿酒，家家拷，腊月二十四要送灶，人人吃点糖元宝。腊梅花开香十里，富家踏雪邓尉跑。除夕讨债把门敲，穷人逃避赖债庙。（白相：吴语“游玩”）
苏州饮食以重时节、讲究精细见长，著名歌手姚永根唱的长篇吴歌《孟姜女》里曾有一段描写万喜良与孟姜女对杯畅饮时所吃苏式小菜、瓜果的文字，十分的清隽，其歌云：“青豆果肉，阔板瓜子；莲心桂圆，浇糖榧子；青梅玉梅，红得青起；玉段甘蔗，水晶好比；虾松肉松相配陈皮蛋；熏鱼氽虾拼好白斩鸡；嫩白藕衬好甜水梨；扦光荸荠红福桔；燕窝什蛤炒野鸡。”
吴歌自古曲调优雅多样，山歌调、小调、号子为主，尤其苏州民间旧时善男信女拜佛进香，常用吴语唱拜香调，曲调委婉动听，反映了百姓向往太平幸福安康的愿望。拜香调常唱是天地神灵，佛道诞日的祝福之词，调尾常用“阿弥陀佛”结尾，曲调清雅易学，深受百姓喜爱，苏州民间遇红白喜事时请人唱宣卷时亦常唱拜香调。
但从吴歌承传的苏州地区整体考虑来看，吴歌由于其赖以生存的生产方式和生活方式的改变，其濒危性也日益显露，正面临消亡的危险。吴歌是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更需要我们关注和传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