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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讲《顿渐品》
2018-06-12 21:51  浏览:235

所谓禅宗,指的就是由印度达摩祖师传过来的“直指人心,见性成佛”的祖师禅,除此之外,任何佛门里的修行,包括六妙门、数息观等等修行禅定的法门,虽然也带个“禅”字,但只能算是凡夫俗子的禅数之学,算不得立地成佛的禅宗。可这样一曲“不立文字,教外别传”的佛门绝唱,自从达摩祖师“一花开五叶”地传到六祖之后,居然也有了顿渐之分,这又是为什么呢?

原因很简单,都是衣钵给闹出来的,其实五祖弘忍大师秘密地将祖师位传给六祖的时候,就说过:“衣为争端,止汝勿传”,也就是衣钵传到六祖就不要再传七祖、八祖了。因为世风日下,很多人修行常常是为衣不为法,结果就会为争夺衣钵而频生事端,六祖得了祖师位之后,也就是因持有衣钵而屡屡历险,性命堪忧,一直遭受神秀徒众们的追杀,后来在猎人的队伍里一直隐藏了十五年才得以下山,在曹溪宝林寺弘扬“本来无一物”的正宗禅法。因六祖有衣钵为信物,又有真正的禅者风范,而名噪一时。而神秀大师此时已经贵为国师,在湖北荆州玉泉寺宣化一方,弘扬“时时勤拂拭”的修行方法。两位大师因传法风格迥异,又各有徒众,一位在南,一位居北,被世人称作“南能北秀”,六祖大师的禅法被称作“南宗顿悟法门”,神秀大师则因地处湖北而被世人称作“北方渐修禅法”。

于是歧义就出来了,六祖和神秀大师都是五祖的高徒,到底哪个是正宗呢?修行到底要听谁的呢?于是两边的徒众又争辩不休,都说自己是正宗,神秀大师的徒众甚至为了抢夺衣钵,继续对六祖进行挑衅和暗杀,这段故事在中国佛教历史上被称为“顿渐之争”。

其实顿、渐都是世人立的,并不是祖师立的,要争也是世人争,六祖和神秀大师都不承认禅宗有顿、渐之说,比如六祖早在《无相偈》里就说过:“法即无顿渐迷悟有迟疾”,佛法本身是没有顿、渐之分的,只是学人醒悟有快慢的区别而已,慢的时候就叫“渐修”,快的时候便为“顿悟”,所以佛法只是因人而设,并没有高下、顿渐之分。而神秀大师也常常在自己的徒众面前称赞六祖得“无师智”,也就是不需要进过渐修的教导便可以自己开悟的智慧,不然五祖也不会那么快地把衣钵传给他,而自己不但不会反对六祖,反而“恨不能远去亲近”,只是因为弘法事务繁杂而没有时间去,还鼓励自己的弟子们都去亲近六祖,听闻禅宗法要,早日开悟成佛,所以神秀大师对六祖的言教实在是非常神往。

有一次,他就派了一个叫志诚的弟子去曹溪听六祖讲经,这个弟子很聪明,记忆力也非常好,神秀让他牢牢记住六祖的开示,再回来讲给自己听。于是志诚就千里迢迢地从湖北来到了曹溪,由于碍于过去的衣钵之争,也没好意思去拜见六祖,只是偷偷混在信众里面,准备听六祖讲法。

六祖是有他心通的,早就知道有不速之客,于是一开场就说道:今天这个法会上有人盗法。
志诚一听,瞒不住了,就赶紧站出来,把自己的来意告诉了六祖。
六祖说:你从神秀那边来,应该是奸细吧。
志诚就说:我躲着的时候是奸细,现在我都站出来了,就不是奸细了,而是来听您开示佛法的信众了。
既然如此,六祖自然是欢迎了,于是便问道:你的师父平时是如何教导你的?
志诚说:我们师父常常教导我们要“住心观静,常坐不卧”,也就是不让心乱动,对境之时让心静下来,还要修行禅定功夫,不能常常睡眠而增加昏沉。
六祖说:“住心观静,是病非禅;长坐拘身,于理何益?”这句话的意思就是说:真心本来是无住的,你们师父却要你“住”,这就不是禅而是病了;而开悟是内心的觉悟,和身体的姿势又有什么关系呢?如果一定要让身体常坐不卧,即使能坐千年不倒,也只是变相地增加执着而已,对开悟又有什么好处呢?
志诚禅师不由得恍然有悟,于是说:“我跟着神秀大师学道九年,都没有悟道;今天听和尚一席话,就开悟了本心。”
志诚禅师说出这句话来,可以算是为顿、渐之争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了。为什么?因为他跟了神秀大师九年,学的都是“渐修”的禅法,肯定也学得不错,不然神秀大师也不会把他派过来听法,同时也说明神秀大师是明眼善知识,能看出唯有志诚才堪受六祖的教化,其他弟子们还需要继续在自己这里渐修。而志诚果然一听六祖开示,马上就契入了本心,这就叫“顿悟”。

从这个故事我们就可以明白,没有九年的“渐修”哪里来的一朝“顿悟”?没有今天的“顿悟”,九年的光阴又怎么能称得上是“渐修”?所以“渐修”和“顿悟”是没有真正区别的,这就象我们考大学,小学六年和中学六年就叫渐修,高考的三天就叫顿悟,高考过不去就还要回去“渐修”,高考过去了,也并不是只依靠三天的考试,一定还有过去十二年渐修的功劳。所以渐修和顿悟各有各的用处,只靠顿悟或者只靠渐修,都是不可能升入大学的。

那既然志诚过了顿悟这一关,升入了大学,六祖就要教他点儿大学里的知识了,于是便问志诚禅师:我听说你师父一直在宣讲戒定慧三无漏学,不知他是怎样给你讲的?
志诚禅师就回答说:诸恶莫做为戒,众善奉行为慧,自净其意为定。就是说修行人要以一切恶行为戒,以一切善行为慧,以清净意识心为定。

这句话不但非常符合佛教教理,而且任何人听后都很容易下手去做,是一个非常好的修行指导纲要。但我们从中也可以看出来,虽然已经过去了十五年,神秀大师的见地还是没有超出过呈送给五祖的那首偈颂:
身似菩提树,心如明镜台;
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
所以这句三无漏学的开示对于深得五祖赏识的六祖来说,肯定和当年五祖对那首偈颂的评论是一样的:“未见本性”,不过六祖说得很客气:“你师父的戒定慧三学接引的是大乘人,而我所讲的戒定慧三学接引的是最上乘人”,大乘人就是菩萨根性的人,而最上乘人就是见到佛性的人。六祖并没有否定神秀大师的法门,只是告诉志诚,“人有顿渐,法无顿渐”,戒定慧还有更广阔深邃的义理存在。

那六祖的三无漏学又是如何开示的呢?我们看经文,六祖对志诚禅师说:
心地无非自性戒,心地无疑自性慧,心地无乱自性定,不增不减自金刚,身去身来本三昧。

真心打开的人是没有二话的,六祖的这句偈就是完全把真心和盘托出给志诚禅师看了,不象神秀大师只能在第六意识和身体上讲来讲去,当然无法令学人悟入佛法妙义了。我们来学习一下六祖的这句偈颂:

心地无非自性戒。
非是“是非”,心里没有是非,或者说没有分别取舍,这就是自性本有的戒律。也就是说,心里无是非,便是自性现前;心里一起是非,一分别善、恶、美、丑,便已经是离自性十万八千里了。
有人会觉得,没有分别不是傻了吗?其实并非如此,傻是内心不明白、不清楚,不分青红皂白;而内心无是非的人呢,一点儿也不傻,事情的青红皂白、来龙去脉都清清楚楚,只是不会因个人立场而生出是非和烦恼,所以真心就象大地一样,可以接受一切万物,无论是鲜花还是粪土;又如同虚空,无论乌云、白云、彩云都可以自由出没。这样才可以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哪怕到了地狱也不受地狱报,到了畜生道也不受畜生报,只是随缘广做佛事,大兴救度。

心地无疑是自性慧。
疑是疑惑,心地是无知而无所不知的,无知故无疑,无所不知故无惑,无疑无惑是自性本具的智慧。如果对自性还有疑惑,就说明还没见性,也就是还不具备自性的智慧;如果对佛还有疑惑,就说明还没有成佛,还不具备佛的智慧;如果对法还有疑惑,就说明没有得法,法的智慧也彰显不出来。所以疑惑就是无明,如果都没有疑惑了,就是《心经》所说的“无无明、亦无无明尽”,自性本具的无所不知的智慧自然大放光明。
所以唯有佛说的话才叫作“经”,世界上唯有佛才是“真语者、实语者、不妄语者、不异语者”的大智慧长者,也唯有佛才可以讲说因果,为什么?就是因为佛已经破除了所有无明,消灭了所有愚痴和疑惑,达到了无所不知的境界的原因。
比如六祖,虽然是个不识字的农民,但是自性智慧打开了以后,就无所不知了,不但知道志诚来盗法,知道哪天有人会来暗杀他,甚至还可以作人天导师;而相反的,我们虽然认识些字,却连自己从哪里来到哪里去都不知道,不但对佛法有疑惑、对自性有疑惑——“觅自性而了不可得”,这就没有自性慧。

心地无乱自性定。
乱是动乱不安,心里如果没有动乱不安就是自性本具的定力现前。我们不安是因为什么?不就是因为时空变幻、得失荣辱吗?这还是着相的表现,不能“从相见性”,也就是《金刚经》所说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在一切相的当下见到非相的本来面目——如来,如来就是“无所从来、亦无所去”,内心完全了无挂碍,非常安定,这就是自性定,也叫楞严大定。
比如修行人都很怕打妄想,觉得一打妄想心就乱了,一会儿想到房子,一会儿想车子,一会儿又去想同事......想到房子的时候为房子烦恼,想车子为车子烦恼,这就是随妄想转了,心随着法尘忽上忽下、动来动去,一会儿高兴、一会儿痛苦,这就是“乱”,随着尘境转了,那有个不乱的心你见到没有呢?如果见到,就如同《心经》所说的:“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一切都“无”,连“我”都了不可得,自然就会“心无挂碍,无有恐怖”,也就没有动乱了,这就是自性现前的表现。

从这三句偈颂我们就能知道,六祖所讲的戒定慧完全是自性本具的德行,只要你能够了了见性,自然不犯贪嗔痴三毒,也自然具足戒定慧三无漏学,贪嗔痴并非由修而断,戒定慧也并非由修而得,就象六祖开悟时所说的:“何期自性本自清净,何期自性本不生灭,何期自性本自具足,何期自性本无动摇,何期自性能生万法”,自性本来就“不增不减,不垢不净”。

所以他接着说“不增不减自金刚,身去身来本三昧”。自性就是这样如如不动,在圣不增,在凡不减,生时无生,死时无死,生即是死,死即是生,无论生死都是在涅槃三昧之中,如同金刚一样不生不灭。

志诚禅师听完六祖开示的三无漏学之后,深得禅宗法要,马上讲了四句偈颂:
五蕴幻身,幻何究竟?
回趣真如,法还不净。

五蕴幻身是说我们的这个身体是色、受、想、行、识五蕴幻化而成的,既然是幻,就如同梦境一样,有什么究竟、真实可言呢?如果从这个色身出发去修行三无漏学,想籍此回归真如,那即便是修有所得,也是不清净的。

六祖大师肯定了他的见地,并说:“若悟自性,亦不立菩提涅盘,亦不立解脱知见,无一法可得,方能建立万法,若解此意,亦名佛身,亦名菩提涅盘,亦名解脱知见。见性之人,立亦得,不立亦得,去来自由,无滞无碍,应用随作,应语随答,普见化身,不离自性,即得自在神通游戏三昧,是名见性。”这句话的意思就是说:真正开悟见性的人,就是如此,当下清净自在,既不立菩提涅槃,也不立解脱知见,万法如梦如幻,故无一法可得。因不立一法,才可以建立万法,有这样见地的人,便是开佛知见了。这样的人无论立与不立,均不离自性,因此可以游戏神通,自在随缘,应机施教,化身无量,虽然度化万千众生,亦无一众生可度,这就叫作见性。”

从启悟志诚禅师的过程,我们就可以看出,六祖真的是从《金刚经》悟道的大祖师,所以他接引众生的方法就是《金刚经》的三步曲:

第一、从相见性:《金刚经》的上半部讲的主要就是:“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也就是指示志诚从相上直接见到非相,悟入本来无一物的自性。这就如同指示学人从“灯光”见到“电”一样,光是看得见的,这叫“相”,“电”是看不见的,这叫“非相”,我们不能直接看到“电”,但是只要看到“光”,就知道有“电”,这就叫从相见性。

第二、证体启用:《金刚经》的下半部讲的主要就是:“应无所住而生其心”,也就是证体启用的部分。我们从“光”见到“电”以后,不是就大功告成了,而是还要学会如何应用这个无穷无尽的“电能”去帮助众生做好事,不然只是知道它又有什么用呢?做好事就要生心,但不再是为自己生,而是随缘为大众生心了,因为“随缘”,所以无住,不再“住”在自己这里。

第三、游戏三昧:这一步就是禅宗的宗义了,《金刚经》所谓“若人言如来有所说法,即为谤佛,不能解我所说故”,这就是“扫一切法,离一切相”的真实本性,不立一法,才可以法法皆立,虽然法法皆立,实无所立,这叫作游戏三昧。
所以《金刚经》确实是可以用作禅宗印心的,六祖就是要告诉志诚,禅宗行人“立”与“不立”皆自在,完全“无滞无碍”,既不受我滞,也不受出法滞。可是志诚禅师必经在神秀大师处学了九年,深受教理所滞,所以前两步听明白了,可对这个末后的“不立”还是有疑惑的,如果“不立”,那佛说的三藏十二部是不是“立”呢?又如何去教导大众呢?于是他继续请六祖开示:“如何是不立义?”“不立”究竟是什么意思?

既然“不立”了,哪里还有什么意思在?这个问题怎么回答呢?脾气大的祖师可能早就一香板打过去了,不过六祖的脾气不但很好,而且虽然大字不识,照样能回答得很圆满,我们看经文:
自性无非、无疑、无乱;念念般若观照,常离法相,自由自在,纵横尽得,有何可立?自性自悟,顿悟顿修,亦无渐次,所以不立一切法。诸法寂灭,有何次第?

六祖首先简单扼要地重复了前面的开示:“自性无非、无疑、无乱”,意思是告诉志诚禅师,这句话是禅宗总纲,自性是本来如此、一切具足、毫无差错的,若悟自性,则一切都无,既然都无,哪里还有万法可得?更何有万法可失?又何有一法可立呢?
所以六祖接着说:念念般若观照,常离法相,自由自在,纵横尽得,有何可立?意思是说,如果你能够念念都以般若智慧观照万法无所得的自性,不再受万法所转,就可以摆脱生死缠缚而自由自在,无论何时何地、何种境界时,无所得的自性都能朗然现前(这叫纵横尽得,纵横指万法变化多端,尽得是指自性不失),还需要再立一个什么果位或次第来依靠吗?

这句话讲的就是禅宗的修行方法了,如果简单说来,就是“绵密观照自性”,自性就是法身慧命,一旦禅宗行人随境流转,没有观照到位,那就是丧身殒命了。那怎么观照呢?就是你悟到这个自性之后,要完整圆满地承担下来,无论做什么事情的时候,举手的时候、投足的时候,吃饭的时候、睡觉的时候,甚至到死的时候,都能够见到它而不走失。

那么这样的人,还需要给他“立”什么呢?你无论立哪一个法,立佛法也好,立菩萨法也好,立究竟也好,立次第也好,都不离自性啊。那“自性”可不可以立呢?六祖早说了,自性无非、无疑、无乱,既是一切都无,又怎么去立?这才叫“不立文字,教外别传,直指人心,见性成佛”的禅宗呢,所以六祖接着说“自性自悟,顿悟顿修,亦无渐次,所以不立一切法”。

自性一定是要自悟的,因为自性无相,别人只能指示给你,却没办法拿出来给你看;虽说是无,它却就在万法的当下,无论天堂地狱都无法避开半分,你一旦见到,就永远也不会忘失,这就是成佛的真种子,必定成佛无疑,所以是“顿悟顿修,亦无渐次”,见相离相叫“悟”,见相着相为“迷”,所谓“前念迷既是凡夫,后念悟既是诸佛”,禅宗行人“悟”便是“修”,且一悟便到佛地,不需要经过中间十地菩萨的过程,自然亦无渐次了。

所以不立一切法,如果还要立一个法,就必然有个位置把无拘无束的自性给限制住了,而从究竟实相上来讲,“诸法寂灭,有何次第?”寂灭就是“无生无灭”的意思,万法本来无生无灭,又哪里来的次第呢?就比如我们的梦境,对于梦里幻化的人物,还要给他设立一个修证次第吗?即便设立得再如理如法也终归是个睡梦中的糊涂人,哪里有醒来后的真实作为呢?唯有醒过来才知万法皆空,当然次第亦空;如果迷得太深,暂时醒不过来,梦中佛事也不能偏废,还是要立次第的,而真见性人,“立亦得,不立亦得”,立与不立都于自性无碍,而未见性的人,则立被“立”缚,不立又被“不立”所缚,所以六祖说自己的禅法只接引最上根人。

志诚禅师听完六祖的开示后,便对自性再也没有疑惑了,但他并没有按照约定,再返回去把六祖大师的开示讲给神秀大师,而是直接留在了六祖身边,干脆让神秀大师的殷殷期盼完全落空。后人都道志诚禅师言而无信,辜负了神秀大师,却不知是否志诚是想借这个一去不复返的“空”让神秀顿悟妙理呢?或者是神秀大师早已悟入究竟实相,并不需要志诚再去唠叨......无论是什么结果,禅师们的故事总让后人扑朔迷离,而转眼时光就已过去千载,无论顿、渐都已化作过眼烟云,只是我们内心的顿、渐止息了没有呢?